名字里带娣的女生,带有娣的名字?

女婴左手腕带着一只银铃铛,母亲王生娣日盼夜盼与女团聚,提供线索者奖励人民币2000元。

名字里带娣的女生,带有娣的名字?

前言

我们的老朋友虫安,今天带来了一个关于“寻找”的故事。

吴爱娣和王生娣在狱中结缘,建立了深厚的友情,她们一个刑满释放,一个保外就医,在高墙之外依旧相互照拂。患病的王生娣有个心愿,想找到自己当年遗弃在罗湖公园的女儿。随着寻女行动的展开,来认亲的女孩儿一个接一个:200多斤的退役柔道运动员、借了整容贷的歪鼻头……认亲活动突然成了诉苦大会,热心的“双娣”姊妹行侠仗义,做了不少爽快事。

最后女儿找没找到?这事儿还是让王生娣自己来说吧。

名字里带娣的女生,带有娣的名字?

“双娣”是两个女人,一个叫吴爱娣,另一个叫王生娣。都是66年生,都是劳改犯。

吴爱娣的身材饱满,皮肤发亮,洋气,有派头。男人通常先瞅着她这身漂亮的肉,才会再看她的长相,看完也不会叫人失望。

王生娣的面孔是不作兴多看的,仿佛为了礼貌,使人一看就马上望去别处。脸盘就像没上漆的乒乓球拍,眼缝儿又窄,刚进来时,号长审都不审,就问,“你这副贼眉鼠眼,盗窃来的吧?”

王生娣确实是盗窃进来的,在里面的待遇很不好。吴爱娣则是诈骗罪,比王生娣来得早,人又是格外精明的,里面的日子就比王生娣混得“雅”不少。因为名字里都带“娣”,又是同年,娘家都在江苏镇江,“牢缘三碰头”,吴爱娣便十分关照王生娣。王生娣又恰是格外记恩的一个人,两人的关系便处得不能再好了,一颗花生也要分着吃。

王生娣在外头是当保姆的,服侍一位老头子5年9个月,老头子80多了,有帕金森,后来犯脑梗住进了ICU,子女接管了。王生娣有些慌,就把老头子工资卡上的3万块退休金取了。

这桩事本来也无大碍,雇主家钱多,没人查这点儿小账。只怪那段时间雇主家里头太忙,王生娣留下来的最后一个月,工作任务一下变成了育儿——老头子的儿媳妇有个7个月大的儿子,上午9点半到11点交在王生娣手上。其实是个轻巧的活儿,只怪王生娣干了一桩埋汰事。她有天望着怀里的小男孩,忽然来了一股哺乳的冲动,撩开上衣,将黑瘪瘪的乳头直往小男孩的嘴巴里塞,塞得小男孩哇哇大哭,更不幸的是,雇主在监控里看见了这一幕,认定王生娣是老变态。于是加上这些连锁反应,王生娣盗走3万块的事就没瞒住。雇主立刻告发了她,法官判了她4年。

吴爱娣是卖保险的,又兼职卖理财,为了业绩,跟一个退休老会计“搭姘头”。老会计过了20年的无性婚姻,认识吴爱娣,得了些好时光,因此平常一个精于算计的人,变得出手格外阔绰,统共交给吴爱娣27万,讲好6万买保险,20万买理财,1万给她买金镯子。吴爱娣颠了个儿:1万块给老会计买重疾险,20万给自己买了辆车,6万块买了2套新裙子、2只LV包。

老会计是个妻管严,事情罩不住了,只有告吴爱娣,又偷偷给法官写谅解书,偷偷帮她请律师。但法官却不采纳任何轻判吴爱娣的辩护条件,因为吴爱娣的“赃”吐不干净,两套裙子和两只包,她始终不愿如实交代它们的去向。

法官问,裙子和包又不是吃的东西,怎么能吐不出来呢?就是你自己还有歪心思。

吴爱娣讲,老天的良心啊,我将两样东西烧掉了,在我儿子的坟头,烧掉的。

公诉人讲,嫌疑人没有精神问题,是认罪态度的问题。法官便敲了她9年6个月的刑期。


吴爱娣是2013年进来的,老会计给她写了很多份谅解书,又帮她去法院交了1万块的罚金,按照减刑假释的政策,吴爱娣便减掉一年半的刑,又获得两年的假释机会,2019年夏天,她便要出狱了。

这6年的牢狱时光,老会计的妻子死了。老会计讲好的,等吴爱娣一出狱,就帮她扶名份。吴爱娣却不急着答应,先跟老会计提了提条件:你的房子,你先跟小家伙们做通工作,能不能加进去我吴爱娣的名字。

王生娣是2017年开春进来的,服刑已经2年了,余刑还有2年。吴爱娣要出去了,就把几年囤下来的好物件留给她。有一面用锡纸做成的镜子,玻璃在里面算违禁品,只能用锡纸当镜子;有一把竹丝磨出来的扒耳勺;几块舒肤佳肥皂……都算里头吃香的物件。王生娣却摆摆手讲,我恐怕用不到了。

两天前,王生娣站在二监区办公室门口,管教找她谈话。她吊高嗓门在门口喊了声“报告”,管教回应“等等再进来”。一等就是半个多钟。等王生娣终于进了办公室,蹲在监控台边上,等管教开口。管教胖,站在空调口吹风。她看了王生娣一眼,没讲话,搬了一张椅子来。

王生娣怯生生的,哪里敢跟管教平起平坐。管教拽她到椅子上,又冲了一杯奶茶过来。

“喝吧,你的保外手续走完了,明天你就能回去了,把病先看了,再改造。”

王生娣前不久身体不得劲,撒尿得来人扶,劳改车间的流水线上有规矩——如厕时间不超过两分钟,她每次都违规;接着是食欲不振,逢周三的开荤日,她对最喜爱的黄豆烧鸭也提不起兴趣;之后身体开始浮肿,脚踝粗了一圈,长出一对儿肿泡眼,面色越来越黄。体质大幅滑坡,她便出不了工。管教只能押她去医院,查出来是尿毒症。

“我恐怕用不到你这些东西了,我要和你一起出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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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是一起出去,吴爱娣算熬出了头,外头有贴心人候着,有人放鞭炮,假释出狱,是喜兆;王生娣的情况就严重了,她一孤寡多年的老妇,哪来什么就医的条件。保外就医,就是叫她死到外头去。

出狱当天,老会计开车来接吴爱娣,王生娣跟着沾光,也坐进了车里头。车是好车,老会计跟退休前自己的司机借的。老会计退休前就配了司机,退休后,司机的日子是节节高升,开好车、喝好酒、抽好烟。老会计却步步败退,被老婆管得紧,被儿子看得紧,烟酒不沾,出门骑一辆自行车,那还是报名参加了骑行团,老婆才批了这张“报销单”。

眼下,老婆死了,儿子全家移民了澳洲,他又得了自由,脸色绯红,秃顶冒光,人生二度开春。“爱娣,我按照你的要求,买了这只包,你对照对照,牌子还对呢。”

等人都进来车,老会计从后座挑出一只黄皮包,王生娣盯了一下商场的发票,价格是五位数,吓得她一抖。

“LV哇,这都要我对照,你只要专柜上拿的,就不会差的。”

“那肯定了,花了我一个半月的退休金呢。”

老会计发动了车后才跟王生娣打招呼,礼貌地讲:“老妹,爱娣跟我讲了讲你的情况,我都晓得了,医病的事情你放宽心,我和爱娣都会尽些力。”

吴爱娣也跟着讲:“你不要皱紧个眉头了,出来了总归好的。”

王生娣摸了一把泪,讲:“我无依无靠,你们这样对我,我怕没命来报恩的。”

三人哭哭笑笑,车子很快开到了老会计定好的酒店。


上了饭桌,老会计嗜酒,一会儿功夫,八两烧酒已经喝尽,人昏淘淘的,瞌睡都打了起来。吴爱娣念了几年的荤腥,吃得肚皮里晃啷啷,非常尽兴了,靠在椅背上消消食。只有王生娣提不起来筷子,一桌好菜,她偏夹几丝豆苗入嘴,嚼也不嚼,黏在了牙缝里,眼睛不时望到远处,呆钝钝的。

“你吃不动呀。”

“吃不动。”

“那你随我去一趟香烛店。”

“你要上香啊?”

“我去给我儿子上坟。”

两人将香烛店买好的东西在一座水泥坟旁铺开。吴爱娣架起阴阳盆,点亮香火又烧着冥纸,冥纸面额挑了香烛店的最大号,亿元一张。坟场的几束野茅草也被点着,一时烟熏火撩,灰飞屑扬。

“你儿子怎么走的?病了?还是灾祸?”

“你先不要跟我讲话,我要哭一哭。”

吴爱娣扶住儿子的碑,哭了几下,又嚎了一阵,嚎得咳嗽,忽然将随身的LV包丢进火盆里。王生娣尖厉地叫了一声,赶紧抢救,却被吴爱娣一巴掌拍得缩回了手。

“你要帮我跟那个男的瞒住这桩事,他晓得了,要讲我神经病的,烧万把两万的包。”

“你是神经呀,好端端一包包,你烧掉。”

“你不晓得,我烧给我儿子的。他爱穿裙子,爱包包。”


吴爱娣20岁结婚,21岁生小孩,头胎便生了儿子。那是87年,计划生育管得紧,生了儿子的女人就算完成了家族任务,方方面面都稳妥了。吴爱娣爱人的思想很进步,就让她结扎了。

儿随母,小家伙越长越洋气,也越来越淘气,喜欢倒腾吴爱娣化妆桌上的东西,“口红总是一截一截地短”。

吴爱娣在沙发厂跑销售,爱人是水利局的科员,两人都很忙,儿子野惯了,时不常逃课。吴爱娣去开过几趟家长会,逮住儿子,打也打过,骂也骂了,也不见好。

直到儿子高考落榜,夫妻俩才决定抽出一人抓一抓儿子的学习。吴爱娣便辞掉了工作,儿子却跟她打马虎眼。有次吴爱娣出门忘带东西,回身去取,撞见儿子竟穿着一条蓝裙子。儿子复读后二度落榜,再读又不愿意,便辍学在家。很快,吴爱娣又发现一件更揪心的事——儿子有了朋友,一天,儿子跟一个满身腱子肉的男孩在小区里亲了一下嘴。

吴爱娣处理不了这种事,便将情况统统告诉了爱人。爱人把儿子锁在房里,儿子也是怪脾气,举着刀,要自伤自残,嚷嚷着要变性。爱人就把儿子绑在床上,情况越变越糟。

吴爱娣有天心软,趁爱人出门,给儿子松了绑,当天下午,儿子便坠了楼。那是12楼,电梯房,140平,爱人新买不久,是这个蒸蒸日上的家最大份的资产证明。

儿子一走,吴爱娣的心就空了。有天,她整理遗物,发现儿子的床下面藏了一只旅行箱,里头有很多裙子,很多包包,都是百来块钱的假货。她晚上做梦,梦见儿子站在床头,浑身血淋淋的,对她大喊:出殡时怎么不帮我穿裙子!

梦醒了,她立刻去坟头,将旅行箱里的东西统统烧去了那边。

爱人是很务实的人,给吴爱娣烧了一年饭,有天就在饭桌上就摊牌了,讲:自己趁着早,还想要个小孩。吴爱娣鼓了腮,心里有数了,话却讲不出来,只是点头再点头。

不久,吴爱娣便和爱人离了。


皮包在火盆里烧出一股难闻的焦味,火势大了,火光灼得两人脸皮一紧。

王生娣的人中滋出了汗,忽然对吴爱娣讲,我也是87年生小孩的,头胎不如你,生个女儿……我也想儿子,就把她扔了。老天爷给我尝苦头了,我后面再怎样也不能生了,到今年53,身边一个贴心人也不剩。

吴爱娣压低了眉毛,拽着王生娣避开了一股黑胶般浓密的烟雾,走到亮堂处,瞪着眼,问:你还藏了这样的事?扔哪儿了?

王生娣想讲不想讲样子,最后轻轻地吱了一声:罗湖公园。

吴爱娣晓得那个地方,惊了一会儿,讲:你最好寻一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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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刑期间,吴爱娣学了舞,当了几年犯人间的文艺骨干。一出来,看见各处广场上满是乱蹦乱跳的同龄人,她也跑进人堆里跳。王生娣见不惯这种场面,乱糟糟的,她脑袋壳子都要犯痛,只能去到远处,晒晒太阳,集一下阳气。

老会计跟在吴爱娣屁股后头,一会儿递茶水,一会儿又要帮她脱衣裳。吴爱娣跳乏了,要抽一颗烟,老会计便备了一包大苏,等人停住脚,赶紧递过去,再送火。吴爱娣便将“大苏”夹在指根上,鼻孔哧哧喷烟,忽然指了指远处的王生娣,对老会计讲:“她那桩事,我老早跟你讲过,你有没有上心?”

老会计讲:“我托公安那边的关系了,但她提供的信息蛮模糊呀,一时半会儿,难么蛮难。”

王生娣正巧过来,听见了两人的话,一阵儿摆手,讲:“不要寻了,不要寻了呀。”

吴爱娣就拿白眼望她一阵,又对老会计讲:“我记得,你老早不是在公园练字么?”

老会计讲:“你回来了,我就不去练了,你要跳舞哇,我准备跟着学一学。”

吴爱娣讲:“你身体模子不行,跳了要出洋相的,你还是练字,我想到一个办法,你要不要帮帮我。”

老会计贴上来,讲:“不管你做什么,我都要帮你。”


第二天一早,老会计便听吴爱娣的吩咐,拎着一只大毛笔,笔头处吊着一只装满了水的雪碧瓶,在公园广场上练书法。

书法内容是吴爱娣想好的——

1987年4月9号,白镇王生娣在罗湖公园丢弃9个月大的女婴一名,女婴左手腕带一只银铃铛,母亲王生娣日盼夜盼与女团聚,提供线索者奖励人民币2000元。

联系方式又让老会计写满了3个人的,且附了银铃铛的手绘图。

罗湖公园在城市的北边,从前那边竖着十几根大烟囱,日夜喷涌乳白色的浓烟。许多超生户会将女婴、残婴,弃在公园,当地老百姓吓唬小孩子,只要提罗湖二字,小孩子便不吭不响,浑身发抖。现在公园早都拆了,烟囱也倒了,到处挂着“建设美丽新城”的标语。

老会计拉了七八个书法好友一道来写,几组人分头行动,在各个广场公园写满了水淋淋的大字。等太阳晒糊了字,他们又写一遍,围观的人非常多,三人的电话也响声不停。当然,大部分人都提供不了准确的线索。

见到效果,吴爱娣更要举一反三。她新结识的几个舞友有暴走团的,暴走团的旗子上打广告要付钱,老会计便掏钱将“寻女信息”打上了暴走团的红旗子。大红旗子迎风飘展,绕着主城区,每日几圈飘甩,三人的电话又响个不停。


电话那头总有些不正经的人。

有人没聊清楚人,就先谈钱,扯到后面,又讲人已经重病,先打1万块住院费过去,才有机会相认。吴爱娣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,就掐一掐老会计的臂膀肉,意思是让他备钱。王生娣把电话抢过来,问那边人,有没有一只银铃铛。那边人讲,有的有的。王生娣又问,铃铛响还不响。那边人又讲,响的响的。王生娣就把电话撂了。

吴爱娣问:“怎么了呀?”

王生娣讲:“那是一只哑铃。”

又有人约着见面,三人跑过去一看,是个花俏的小姑娘,年纪不像87年的,倒像97年的,穿一身笔挺的职业装,端一个文件夹,里头是“天福堂”墓地的宣传单。女孩大专刚读到实习阶段,学校安排她去工厂的流水线,每天12小时,工资却只拿几百块,听讲是学校在实习生的劳务费里“抽头子”,脾气上来了,离厂后找了这份颇有前景的事业,推销墓地,一口一个“人口老龄化问题”、“独生子女问题”,讲得三人险些动了掏钱的心思。

电话那头也有挺靠谱的人。

是吴爱娣拉着王生娣去见了一个女孩,刚一照面,吴生娣便喊,娘俩像的,蛮像的。王生娣将她拽开一些,轻声轻语地骂:你眼睛长脚背上啦?这个女孩这样厚实,和我哪有一点点像。

女孩是省里柔道队退役的运动员,200多斤,短发,在东海龙宫大浴场干搓澡工。吴爱娣看中了她的单眼皮,和王生娣的一模一样,又窄又细。未等王生娣对上话,女孩上前一把逮住王生娣的手腕。

“你给个说法,凭什么要丢掉我。”

女孩手劲奇大,王生娣感到骨头都要成渣了,嚎叫几声。吴爱娣赶紧来劝,“快松劲,她个病人,吃不消的。”

女孩将王生娣一阵摇一阵晃,问:“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?我现在的爹娘是87年春天在罗湖公园捡到我的。”

吴爱娣兴奋了,拽着王生娣,讲:这还能错?就是她了哇,都能对上了。

王生娣感觉身子骨要散架了,脸色始终阴着,调过头问道:“是87年4月9号么?”

女孩讲,我爹娘记性不好,记不准那个日子。”

王生娣讲,日头记不准不行的,不好这么认的。

吴爱娣夹到两人中间,我来安排,你俩亲子鉴定一下好了哇。

王生娣猛地退开几步讲,肯定对不上的,不是的。

吴爱娣赶忙讲,你这个人好笑的,这种事一定要科学鉴定一下,你怎么能靠记性呢?你那个记性还牢靠么?你昨天做什么事你都忘掉了。

王生娣问,我昨天做什么事了?

吴爱娣也不给她留情面了,你是不是把尿袋摆在洗碗台上了?

王生娣想不到认亲这样重要的场合,吴爱娣却这样拆台子,气得她跺脚,脑子里嗡嗡地响。

“好了,好了,天王老子我也不认,我死掉算了,我碍你的眼,我死掉算了。”

这边讲着话,人已往河边挪去。吴爱娣叉腰站着,指着人骂:你要出洋相,你出好了哇。拎拎清爽,到底帮哪个寻女儿呀?!

是女孩跑过去拖住了王生娣,王生娣也顺势扑在女孩结实的胸膛里哭了一阵,然后又抹干净眼泪,讲:“我和我前面那个男的,都是小块头的人,哪边能生个200斤的女儿出来。我自己生的,我能没数?”

吴爱娣讲:好了好了,你有数最好了,但这样讲话,伤人家小姑娘的心。

王生娣这次意识到刚才说的话有失分寸,跟女孩讲:“不好意思呀,你蛮好的。身体好是最好呀。”

女孩却失落极了,皱着嘴讲:“我也是出来认娘的……但认也认不到。我命苦的,前面谈个对象,是打乒乓球的,婚事都谈妥了,因为我宫外孕,切了一条输卵管,医生讲以后再怀孕的可能性很小,男方就退婚了。现在32岁的人了,只能在澡堂子里卖力气……”

女孩认亲不成功,只能把一肚子委屈当场吐出来。

吴爱娣讲:“你应该捶死那个男的。”平静了一下,她又讲:“宫外孕他不担责任啊,你柔道白练啦,公道都讨不回来。”

王生娣也帮腔:“男的是可恶的。”

两个女人左一句右一句,竟说动女孩去讨这份公道。女孩先前是有很多顾忌的,主要怕家乡人的嘴舌,怕碍养父养母的脸面。眼下她却被两位古怪阿姨骂醒了似的,沾染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。

“我这柔道是不能白练。”

女孩撸起袖子,露出鼓着青筋的小臂。吴爱娣是很精明的人,拍了拍女孩,讲:“不能我们先动武的,我们要用文明方式讨公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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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吴爱娣和王生娣回来,老会计就有些生气了。

他为两人租了一套精装两居室,房租水电日用开销都用不着她们操心,自己一揽子承包了。现在两个女人出去寻女,竟把他当个外人似的,什么也不透风,自己还要赶过来给她们买菜做饭,这一桩桩的事情,都让他觉得“划不来的”。

没想到两人寻了一个“巨无霸”回来,菜又不晓得要多买多少,他便气鼓鼓地要出门添菜。吴爱娣拦住他,讲:“今天我们要下馆子,有大事商议。”

老会计就有些憋不住了,讲:“爱娣呀,你不是没看见我灶台上有菜了哇,不吃掉要坏的,我出去再添一点,大家将就将就好了哇。菜也是要钞票买的哇。”

吴爱娣讲:“钞票钞票,你跟钞票过好了哇,还要调头来招惹我这个劳改犯干嘛呢?”

老会计一只手扶住门框,另一只手掏出速效救心丸来吃。

“我不跟你吵,你让生娣评评理,我对你讲不讲真心讲不讲诚意?你这样拿话来戳我。”

王生娣过来了,拖了拖吴爱娣,讲:“好了哇,老会计也蛮好一人,我们在家里随便吃吃就行了,我反正也吃不动什么。”

吴爱娣却发脾气了,冲老会计嚷着:下馆子!你不吃,我们要吃。

这边说着,那边就拖着王生娣和柔道女孩往门外走。

路上,王生娣便掐吴爱娣,骂她:“神经的,跟老头子较什么劲,不是还要他帮忙么,这下怎么做事。”

女孩有些不好意思,打退堂鼓了,讲:“王阿姨吴阿姨,我请你们吃个饭,那桩事就算了吧,我有些心慌,弄得大家不要都一起麻烦。”

吴爱娣却像个得胜将军,气宇轩昂地讲:“放一百个心,老头子马上要追过来。”果不其然,老会计挎着一只皮包跟了上来,喊:“爱娣呀,你们慢点呀。”

吴爱娣故意拖着身边人使劲走,王生娣调侃她:不得了哇,你吴爱娣同志在老头子身上暗里下过“功夫”。

吴爱娣骂她不正经,三人嘻嘻哈哈,老会计便更高声地喊:“你们这几盏不省油的灯。”


老会计按照吴爱娣的吩咐,去女孩前男友的老家,在附近的广场上练字,内容也是吴爱娣拟定的,只是太不文雅,侮辱性词汇居多,又指名道姓了,老会计觉得要先礼后兵,便私下里改着写,换作了语气委婉一些的议论体——

本地有一男子,乒乓球本领了得,其女友习柔道,一男一女皆是体育好手,皆具冠军水平,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,岂料女宫外孕,切输卵管一截,久难再孕,男甚薄悻,另择新欢。本地人来这论一论,孰对孰错,对又如何,错又如何。

老会计在广场上写了几天,书法好友们也不时来帮衬,效果自然就有了。男的虽始终没露面,但家长却主动去找女孩养父母讲和了,掏了2万块钱的营养费,女孩养父养母都是勤苦的老实人,半推半就,也只肯收下对方的1万块。女孩又哭又笑,哭的是一桩感情就这样彻底了断,笑又是一口憋死人的恶气总算有点儿出气。

得了钱,女孩请双娣阿姨吃饭,这时,吴爱娣就冲老会计招手,讲:给你表现机会,买菜回去做饭。

老会计立刻会意,冲女孩讲:“回家吃,家里的菜没味精。1万块你不要破开,存存好了,你一千来个背要搓出来的,一个背你才挣10块钱,1万块你恐怕要搓出一桶的老坑来,晓得不……”

吴爱娣喊停了他的嘴皮子:你好了哇,不要什么都瞎算八算了。

一桌饭开吃,女孩要认双娣阿姨的干妈,老会计便在饭桌上起哄:好了好了,这样寻下去,两人要有一窝女儿了哇。

吴爱娣掏了一把老会计的怀,讲:认干女儿要包钱,你,红包拿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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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下午,王生娣做了4小时的透析,回屋后腰窝处还在一扯一扯地疼,吴爱娣在砂锅里煲好了粥,盛一点儿出来,端到王生娣跟前。王生娣墨灰的嘴巴抖了两下,讲吃不动的。

吴爱娣讲:你不要这样沉下去,要提起来一点儿,晓得你很难受,但不能输了这口气,该吃还是要吃点的。

王生娣便接过粥,吃了几嘴。

吴爱娣又讲:明天还有一个小丫头要过来认你,说不准,这次就是对的了。

王生娣鼻头酸热,有话却没力气说,使劲摆手。

吴爱娣摁下她的手,“好姊妹,我这个人做事要见底了才罢休,我一定要帮你寻到这个女儿。”


这次来的是个绿头发女孩,两人远远望着,吴爱娣眼睛更亮,瞧出些不寻常,问王生娣:“你看出来没,这女孩子鼻梁歪的。”

王生娣费力地瞅了瞅,瞅不出什么,只讲:“我什么也没看清楚,就看见一只头像一只大青瓜。”

等人到了近处,两人总算看清了,这人面相骇人,一只鼻子歪得不像话,脸也肿得眼睛都寻不到。

“你摔跤啦,鼻头怎么歪成这个样子?”

女孩不吭声,剥了剥花里胡哨的指甲,问:你们两个谁是我的亲娘?

吴爱娣指了指王生娣,王生娣朝前一步,讲:是我寻女的,但我看你不像的哇。

女孩呛王生娣:你把小孩那么一点点小就丢掉,小孩五官都没长好,现在32年过去了,你以为你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啊,还是医院里的X光射线,还能看得出像和不像来。

王生娣缩回去一步,讲:你这个小年轻,讲话真难听。

吴爱娣讲:都不要先动火,先搞清爽了关系,然后再算恩怨账。你能确定是87年4月9号在罗湖公园被捡到的么?

女孩讲:我只晓得我是罗湖公园捡来的,哪年哪天我是不晓得的,我养父养母没给我过一个生日,我哪块能晓得?

王生娣又推吴爱娣走,嘴巴里轻轻地吐出字,“不是不是不是”。

女孩耳朵尖,听见了,骂王生娣:你这叫什么话,你不想认就不要出来认,你还是想认一个富女儿回去给你养老,我晓得你是狗眼睛瞧人的。

王生娣又往后缩一步,轻声朝吴爱娣念:“这小年轻,讲话真的很难听的,没教养没教养。”

这蚊子叫似的一声,却被女孩听在了耳朵里。

“我有什么教养,你把我扔掉的哇,你害得我现在这样,你晓得不,我活了32岁没人疼是什么滋味。我几万块的肋骨鼻,也被我那个烂养父一巴掌打歪掉,你晓得不晓得哇!”

原来,这歪鼻头女孩刚挨了养父的打,才跑出来认亲的。这一会儿正是她气急败坏的时刻,拖着双娣两人,撒泼似的哭诉一肚子委屈。


歪鼻头女孩叫史爱萍,她鼻头上有颗大痦子,男朋友陪她去整容医院点痦子时,被“老师”升了单,走“美贷”做了个肋骨鼻,利滚利,填不完的账要还,男朋友跑了,她只能找养父,却不想挨了养父铁块一样的巴掌,鼻头被打歪了。

她的养父是个跛子,开矿受的工伤,那个年代没有工伤补偿这一说,都是吃大锅饭,生产队里领公分。他比史爱萍大43岁,因自身条件受限,40岁才托媒说定了一个智障女成婚,便是史爱萍的养母。

养母没有生育能力,1987年春天,养父在罗湖公园发现了鼻头上有颗大痦子的史爱萍,抱过来收养。养父养母是双残户,早前又没低保可领,养父要去邻县干苦活儿糊口,史爱萍便由没有劳动能力的养母带养。

养母在乡镇上常遭羞辱,带养一个捡来的女孩,过日子的糟糕程度可想而知。

镇上搞土方生意的老板生了两个儿子,一个比史爱萍大5岁,另一个比史爱萍大3岁,是镇上有名的小恶霸。史爱萍9岁时,养母因在老板家的院子里捡白酒瓶子,被这对恶霸兄弟绑在了库房里。

史爱萍没法通知养父,只能拎着一篮子鸡蛋,跌跌撞撞地去赎养母。

村里都是砖瓦房,老板家的这栋楼却有四层,外墙上竟也贴满了白瓷砖。到了门口,史爱萍脱掉了鞋,她怕鞋子弄脏了客厅的蓝色地砖。养母虽然智商不高,但很懂礼节,进任何人家的门户,都会脱鞋,也教会了史爱萍。

天气已经高秋,她的袜子破了洞,小脚丫往地砖上一踩,凉气从脚底心扎进来,冷得她缩短了一截脖子。客厅中间坐着两个男孩儿,他们的母亲在玩具厂工作,堂屋堆着很多冒牌芭比,兄弟俩正肢解着其中一只。

史爱萍走到那儿,轻声喊他们“哥哥”。

没人睬她。

她听见养母在库房里唤,她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:“哥哥”。

暑假里,恶霸兄弟整天在街道上流串,被日光烤黑了肤色,两人一个高瘦,一个矮胖,矮胖的反倒是哥哥,弟弟捅了哥哥一下,讲:“叫你呢,你是哥哥。”

矮胖男孩便站起来,贴近史爱萍,瞅了瞅她篮子里的鸡蛋。“你这些鸡蛋上都是鸡屎,你去洗干净了,我们才放你娘。”

史爱萍便去厨房冲洗鸡蛋,她个头矮小,加上营养不良,手伸出去老高,却也难够到水龙头。胖男孩走过来,帮她拧开了水龙头,却将水呲到她身上,淋得她像只落汤鸡。

养父回来,得知母女如此受侮辱,上门去跟恶霸兄弟的母亲论理,他一个嘴拙的男人,说这种事情的道理不占优势,反倒被对方指着额头骂了一通,脸颊上挨了女人两团唾沫。

当晚,史爱萍见养父憋屈得难受,还煮了两个鸡蛋端给他。老实巴交的养父咽下两个蛋就变了个人似的,眼睛通红,摸出厨房的刀,又端出一盆水,坐在门口沙沙地磨刀。

夜里,养父拎着刀去翻恶霸兄弟家的围墙,因为一只腿是瘸的,被气性鼓胀了胆量的养父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,另一脚便给铁门上的栏杆卡死了,人倒挂在门头上,血淌了不知多少。

这户人家也不搭救他,要看他出尽洋相,那个年代电话也不普及,尽管养父的呼救声不小,也不会有人跑3里地去镇上打救护车电话。整整一夜,养父那只脚已被卡得乌青血紫,史爱萍和养母用板车将他拉到医院,全村的人都在取笑他们一家三口。养父那只脚在医院里没保全,截掉了半断。

日子一下掉进了黑窟窿。

史爱萍在学校里的名声也被恶霸兄弟败坏了,她记得有一个极冷的冬天,她从学校长廊走过,男同学们看见她了,轮流在结霜的玻璃上写不堪入目的词,长廊上有几十面窗户,她吓死了,抱头乱窜,最后只能往风雪里躲。那天,她哭得脸上都结了冰。

史爱萍不想再去读书了,养父当时进了罐头厂,没日没夜地洗瓶子,得知史爱萍不愿上学,便跑回来打了她一顿,她也咬紧牙关,不愿说个理由。

史爱萍当时上三年级,书读得很好,已经得了六张“三好学生”了。养父气得不行,就去拉她去课堂里清理书桌,又将十几斤书全卖去了废品收购站,骂她不读书,以后就带着她一起讨饭。

史爱萍12岁就进服装厂干辅工,14岁又进了铁芯厂,16岁进鞋厂……攒下的工钱一半交给了养父,另一半“点”那颗痦子时被掏尽了,还欠了偿不清的“美贷”。

名字里带娣的女生,带有娣的名字?

史爱萍哭诉完心酸事,王生娣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瓣又一瓣,抽了几张纸,递到史爱萍手上,中途却被吴爱娣扯走了两张,她那边也是泪糊糊的一张脸儿。

王生娣讲:“你养父不是个东西,要给你一只这么贵的鼻子打歪掉。”

史爱萍讲:“他也是气我气狠了,我整脸是借的钱,利息高的还不起了。”

史爱萍是在工厂的厕所间里看见了整容小广告,因为贪图便宜,去的整容院却是一家黑店,史爱萍原本的项目是点痦子,费用3000,她的存款足够。但稀里糊涂的,她却被整容老师“升了单”,加了眼综合,又加了肋骨鼻,费用变成了78000,钱不够,又签字借了“美贷”。

双娣两人,心焦焦的,已被史爱萍的这堆心酸事搅烂了肝肠,恨不能立刻帮人家出几口恶气。

“你这个样子,怎么工作,怎么再谈对象?”

史爱萍哭软了身体,鼻涕泡泡从歪鼻孔里冒出了几颗。

王生娣一副没主意的样子,共情共得难受,只想拽吴爱娣走掉。吴爱娣不走,已经摆出一副多管闲事的样子,站定了琢磨一番,跟史爱萍讲:你今天出来认亲娘,我这个姊妹却犹犹豫豫的,也掐不准你是不是她女儿,但我帮姊妹讲句话,她自己身体不好了,是不想认回来的女儿多她这支拖油瓶。不管你们今天认不认吧,你眼下的难处我要帮的。明天,你再来这儿吧,我给你钱先把鼻头修好。

王生娣掐了吴爱娣一把,轻声讲:你脑筋坏掉啦?

吴爱娣却引着她走出了公园。

路上,吴爱娣讲:我要找老会计出笔钱。

王生娣讲:你蛮横的,他哪边欠你。这种闲事,落落眼泪就好了哇?真要帮,天底下这么多可怜人,你哪帮得过来。

吴爱娣讲:老会计是个妻管严,胆子小,除了会算账,没什么能耐,他能当官,是靠老丈人,老丈人以前就是抓计划生育抓出来的政绩,副部级领导呢,老丈人留了多少钞票下来,都在他老婆手里,现在他老婆死了,他自然不晓得落下多少钞票呢。史爱萍的苦命是不是一半要怪计划生育?弄点儿钱来帮帮史爱萍,是好事情,是他家的善业,拎不拎得清啊你。

王生娣惊了,料不想吴爱娣能扯这么弯弯绕绕的道理出来,只好随她。


老会计有钱,但再有钱,一下子要掏万字单位的钱,也心疼的。更何况前不久才买了奢侈品,吴爱娣又讨钱,他就有些不情愿了,非要刨根问底地查清楚。

“爱娣呀,什么事情上要用这些钞票啊?你不会遇到骗子什么的。”

吴爱娣又不能将那番弯弯绕绕的道理再讲给老会计,就只能闹他,闹了半天,竟然用了“彩礼钱”的名义。老会计无路可退了,算算也是相当不亏的事情,就给吴爱娣的卡划过去8万8。

王生娣将这一幕幕都看进了眼里,半夜里掐吴爱娣的咯吱窝,担忧地说:好姊妹,你这样败家可行呀。一把年纪了,有老会计真心实意这么对你,你就该把重心摆在他这里了。几万的包你也烧,不相干的人,你也割他的肉去帮,我都弄不清你脑袋瓜里算什么账了。

吴爱娣讲:你真拿当官的算作好人了,他们的钱用得着你心疼?

讲完便侧过身,打起呼噜来。


第二天,双娣老姊妹又去了公园,史爱萍早早在那候着,吴爱娣递给她一只中国银行的袋子,她打开一看,是5万块现金。

“亲娘哦,你俩谁是我亲娘,肯定谁是我亲娘。”

史爱萍一时不愿相信这种事,就算“亲娘”也不会不眨眼就掏5万块给她整鼻子。

王生娣却一直摆手,碎碎念着:我不是你家亲娘,我不是的,真不是的。

夜里,吴爱娣忽然后悔了。

王生娣问她:怎么啦?心疼那5万么。晓得自己做什么没头脑的事了吧,幸好你还留了3万多。

吴爱娣讲:你这个人,怎么都活得一身糟病了,眼睛里还只能看见钱?

王生娣问:那你后悔什么呢?你莫不是想去老会计的被窝?那你何必要做戏这么些日子,反正早晚要进去的,考验男人要有个度的。

吴爱娣白了她一眼,侧过身,咬牙切齿地讲:反正要让那些欺负过女人的男人不得好过,不得有安稳日子给他们过!

次日,吴爱娣将3万多余款取了出来,花5000找了“地头蛇”,摸清了欺辱史爱萍的那两个恶霸兄弟的底细,一位在开发区当了小公务员,另一位跟着父亲搞建筑包工。

兄弟俩都是猪头猪脑的蠢人,平日喜欢赌,又喜欢洗花澡。吴爱娣花一万块联系了两位“花场”里讨生活的狱友,专门去兄弟两光顾的澡堂子应聘了技师,不费几手功夫,便拿到了两人的嫖娼证据,直接联系警察,抓了两人的现行。当公务员的那位,自然就不用说了,吃了单位的“双开”,不巧此人的运气又极差,碰上了反腐的巡视组,又被纪委抓到了几桩吃拿卡要的证据,直接被判了缓刑,蹲了“家牢”。搞工程的是弟弟,嫖娼的影响对他不是很大,但这人的老婆却不是省油的灯,跑到项目部找他闹,令他丢掉了一个本该十拿九稳的标。这人是个暴脾气,家里近期出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晦气事,更加令他火冒三丈,将怀孕六个月的妻子一顿爆踹,自己的孩子也丧在了自己的皮鞋下。老婆的弟弟更是地方上的狠人,拎着刀为姐姐讨公道,谁知姐夫用手夺他的刀,这人一发狠,弄丢了姐夫的四根手指。两家人便闹得不可开交。

恶霸兄弟到底也猜不出人生怎么忽然就踩进了烂泥坑,他们或许也早都忘记了年少时作下的恶。

吴爱娣做下这堆事,王生娣却怯极了,一直在后头劝着吴爱娣,讲要倒霉要倒霉的,万一搞不过人家,万一被人家回头搞,会倒霉的。

吴爱娣回过来将她一通骂:“我们两个混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女人了,还有什么霉可倒,早都霉得出菌了,你胆子小,你就回去养病吧。我反正心里不痛快,我就要拿贪官的钱去整坏人。”

王生娣身体不行,不敢动气,就劝:“好姊妹,我嘴巴贱,我命贱,我就不该跟你提到女儿的那桩事。我是废掉的人了,你还有大把好日子呀。我不怕什么的,我是怕自己这点儿事害了你。现在你也整过坏人了,老会计的钱你也败差不多了,咱回去吧。”

名字里带娣的女生,带有娣的名字?

夏天一过,王生娣的病情恶化了,主要是没医保,透析一次要花费好几百,一周要透析三四次。吴爱娣和老会计终于掰了,少了姊妹的帮衬,王生娣只能接一些手工活,一周尽量去透析两趟。

吴爱娣找了一份化妆品销售的工作,整天风风火火地在外闯,每回来看王生娣,进门头一句话便是“钱难挣,钱难挣的”。王生娣忍不住调侃她:“想想你败掉的那些钱,是不是悔得肠子也青了。”

吴爱娣讲:我要后悔,也是后悔没多刮一些那个老家伙的脏钱。

王生娣讲:人家清清白白的退休金,你不好这样讲的。

吴爱娣讲:清白什么清白,他户头数字我都看见过的,一千多万呢,他那几个工资,一辈子不吃不喝能攒这些钱下来?他是拿利息钱搞花头,他哪里是肯真正吃亏的人。

王生娣不吭声了,吴爱娣长叹一口气,讲:“我要后悔也是后悔在你这边。我要是忍一忍,你这病也能有个长久的依靠……”

王生娣赶紧打住她,泪水糊了眼,讲:“好姊妹,别这么讲,我哪能不晓得老会计不是好东西呢?他老婆没死的时候,让你去坐牢,老婆死了,又倒头来找你,是拿你当个枕边的工具罢了,不称手了,他肯定要换的……我都晓得……但我只是想,女人嘛,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日子,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日子,哪天不是一点一点吃进去咽下去的……我也不说了,我难受的。”


秋季一过,年底了,疫情肆虐。王生娣的身体也彻底垮了,睡在床上,总梦见自己一截一截地往地里渗,身体就像一泡污水似的。吴爱娣也没活儿了,化妆品公司关了张,两人闷在屋里,口罩也没处买,囤了一床底的红薯和土豆,一冰箱的面条和鸡蛋,一天一天地捱。

柔道女孩倒是过来送了口罩,她养父养母还杀了两只鹅,让她一并捎过来。史爱萍一直没了联络,她有点中彩票后害怕抛头露脸的心态,何况她还是一个四处躲债的人。

这些天,王生娣的眼睛里头已经没了光亮,面庞黑得像碳。疫情期间,进医院透析是桩大麻烦事,她半个月没去透析了,身体里堆满了要命的毒素,好几天不出声。吴爱娣每天都急得跳脚,有天看见电视里放儿子为母亲捐肾的新闻,兴奋地跑去王生娣的床头,“要是找到你女儿,说不定你两能匹配上,你能活命呢!”

讲完又觉得是件不可能的事情,身体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,倚到窗台那儿去了。

王生娣忽然出声了,有气无力地讲:“好姊妹,我骗你的,我怕你看不起我,我骗你的……我哪里还有女儿,我现在是遭报应了。那天在墓地,见你哭儿子哭得那么伤心,周围又是火烧火燎的,逼得我想起一些伤心的事,自己忽然就头昏了,顺嘴撒了谎……我那个女儿其实老早就烧死了……”


87年4月9号,是倒春寒的一天,王生娣把烘笼子摆进了被窝,4个月大的女儿正睡在她身旁。王生娣只是去坐了一趟马桶,又不知是不是在马桶上想了一些娘家的糟心事,卧室的门缝里便透出火光。王生娣来不及提裤子,便冲到门口,在推门的一瞬间,她竟犹豫了一下,脑子里闪过一道邪念,她想这个女儿要是这样没了,就可以帮丈夫再生一个儿子,用不着罚款了。丈夫因为她生了女儿,未等她做完月子,人已经跑到邻县务工,半个月才回家一趟,对她娘俩的态度很是冷漠。

王生娣打了自己一耳光,猛地推开了门,发现床上被褥已经烧着,火光四射,火舌舔到了房顶上的草席,又烧着了房梁。她一步也过不去,是赶来救火的邻居拽着她逃到了外头。

等大伙儿彻底把火扑灭,天已经亮了。王生娣去灰堆里找女儿,所有东西都烧得只剩下一小堆了。房梁被烧塌了,正好砸到女儿的右手上。因为被房梁压住了,这只小手倒是完整的,女儿的其余部位都烧没了。王生娣就蹲在那只小手旁边,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打自己。她骂自己鬼迷心窍,怎么就犹豫那一下,那一下或许她就能抱起女儿冲出屋了。周围人眼看残屋要塌,又拉她出来,她便磕头求人,求他们把那只手拿出来。

出来一老汉,用铁锹,将那只小手铲了出来,小手上带着一只铃铛。

这只铃铛是她买的残次品,一只哑铃。王生娣生了女儿,丈夫赌气,没给她留什么生活费,家里的值钱货只剩娘家人送来的4个鸡蛋和2袋红糖,一个货郎路过家门口,她用1袋红糖和4个鸡蛋换了这只哑铃,戴在女儿的手上。

王生娣将女儿的小手葬在一颗桔树下,树就在院子后头,她希望女儿来世能讨个吉兆头。不过,她自己的人生却被这场大火彻底改变了,她不愿再当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,抗拒同房,丈夫和她离了婚,她便一直孤身。

“我没有一天不恨自己的,我现在得了这种病,也是报应。”

王生娣抹眼泪了,吴爱娣更加听得难受,从窗边过来,拍拍王生娣的肩头,讲:“都是同一个年代过来的女人,那个时候么,人人脑袋瓜子里都滴屎……你不要多想了……”忽然,吴爱娣也扭过头,大哭了起来。

窗外,2020年的第一场雪正巧来了。

——全文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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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虫安 编辑 | 赛梨

原文链接:《弃女拯救计划 | 双娣寻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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